丈夫牺牲的消息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孙灵芝的面门。从此,她开始遭受长达十余年的面部痉挛之苦。直到2015年,长子白沛汶带她到北京宣武医院手术。如今,她的左脸仍有些僵硬,那是命运留下的永不磨灭的伤痕。
那个冬天太漫长了。天寒,风大,万物凋零。丈夫远去,孙灵芝感到,人生中那扇叫做“幸福美满”的门永远关上了。
人到底何时进入中年?40岁,还是45岁?孙灵芝是34岁。
我们初见孙灵芝,是在她大同的家。这里临近大同南站,位置稍偏,但胜在环境清幽。如果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孩子们常年在外,家里只有她一人。
“大同亲切熟悉,有亲戚朋友在,能互相照应。也是看中了小区的环境,我腰不好、走不远,只能常在楼下走动。”孙灵芝告诉我们,过一段时间,这些树啊、草啊都长起来,环境还是很好的。
1990年,孙灵芝21岁,发小给她介绍对象——同是浑源师范学校1983级的白保忠。发小说,他刚从山西省团校进修回来,在杨庄学校任教,人挺好的,就是家里很穷。
既是同学,算知根知底。孙灵芝想,穷不怕,大家都穷。
按白保忠的同学谢志海的说法,那个年代,浑源师范毕业的女同学们都已转了非农户口,基本没有找教育口的,她们愿意嫁的对象,如五金厂、煤矿工人,既是非农户,又挣得多。
“当时的说法,‘家有二斗粮,不嫁小孩王’。”谢志海说。
可孙灵芝就认定了,答应见面那一刻就认定了。不到一年,两人结了婚,租住在浑源城区的泰山奶奶庙巷。
这是大杂院里的一间,20平方米左右,“房子很小,可黑了。”陋室中、昏灯下,这对年轻夫妇并不在意。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家。1992年,长子沛汶出生。
1995年,夫妻俩花光积蓄,又借了点钱,在离浑源城区约4公里的道巷街宝源巷,买了一个小院子。二子沛沅就出生在那里。由于上班不便,三年后,他们卖了小院,购置了浑源县公安局家属楼的一套房子。1999年,他们搬进了第三个家。
“这个房子90平方米,两室一厅,老大住一屋,小的跟我们住。采光好,在三层,正合适,可好住呢。”孙灵芝对一切都很满意,她感觉,这个家总算安定下来了。
“保忠脾气好,可勤快了。他不会做饭,偶尔周末休息,就进厨房熬点稀饭。洗衣服这些活儿,都抢着干。”孙灵芝说,我们俩感情好,不少同学都羡慕,说我嫁得好。
浑源县公安局民警马利说,白保忠有啥特点,一个是仔细,一个是惧内。仔细有两层意思,一是认真细致,二是生活朴素;惧内嘛,就是惧内。
马利的记忆里,白保忠抽烟。刑警蹲守熬夜,哪有不抽烟的。可孙灵芝明明记得,过去是抽,可自从有了孩子就戒了。抽烟问题似乎陷入罗生门,合理的解释是,白保忠不在家里抽。
1999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一首《常回家看看》风靡大江南北。那时候,孙灵芝对丈夫的期望就是,常回家看看。
孙灵芝也忙。1992年,她调到浑源二中,教授初中数学,每日连轴转。
孩子生病是最难过的时候。
沛汶成长在那个缺少阳光的出租屋里。由于夫妻俩工作忙,又缺乏带娃经验,孩子总吃不饱,脸色发白,总哭闹。到医院诊断,营养不良,贫血又缺钙。医生斥责他们,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了!
2000年左右,沛沅病得不轻,孙灵芝让丈夫陪他们去大同就医。白保忠先说没空,终于在第三天请了假。到了大同,医生诊断是哮喘,要住院。夫妻俩跟医生商量,能不能不住院?我们还上班呢。
“当时,医生一点都不客气,骂我们说,孩子都这样了,你们还上班呢!”孙灵芝回忆,最后孩子住院半个月,白保忠早上回浑源上班,晚上到医院打地铺陪着。
在孙灵芝的讲述中,医生总是严厉的、不客气的。这背后何尝不是一个母亲的敏感和自责。
本以为幸福之路会这样磕磕碰碰地一直延伸下去,然而意外先于衰老和疾病降临,一次重大变故生生将这个家庭撞进了未知的岔路。
丈夫走后,孙灵芝拒绝了除至亲外的所有熟人,提前步入中年。父母、妹妹陪在她身边,谁也不敢提起白保忠,哪怕看着谁的眼圈红了,也若无其事。她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自我封闭,心不由自主向深渊滑落。
可即便在最悲伤的时候,孙灵芝也没有在孩子面前哭过,没有放松他们的学习。那一年,11岁的沛汶上初中,5岁的沛沅即将上小学。他们都记得,在读书方面,母亲有多么严厉。
我们眼前的孙灵芝面色红润、眉目慈祥,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大妈。过去可不是这样。她自述,班上的学生怕她,上她的课都规矩得很。
两个儿子也怕她。儿子不愿意写作业了,她的惯用手段是,捡起书本、书包扔出去,“算了,这学别上了。”这时候,儿子哭着哀求,“妈妈,我学!我好好写作业!”
孙灵芝说,现在看来,这种教育方式太严苛粗暴了,其实是不好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个时候,一个人带两个娃的孙灵芝,根本承受不起任何补习班费用。为了让孩子心无旁骛地学习,她别无选择。
2009年、2016年,沛汶和沛沅分别考上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又分别在2013年和2023年从警。孙灵芝总算松了口气,她说这个家能走到今天,离不开亲友的支持,离不开各级公安机关的帮助。
在孩子们看来,父亲走了,但母亲还在。有她在,家就在。
3月17日上午,我们带着黄白两色的菊花,前往祭奠白保忠烈士。塞北春迟,墓边不知名的草木一片枯黄。孙灵芝说,过一段时间,这里就都绿了。
在她的心里,冬天总会过去,春天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