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嘉宾:韩强 福建省公安厅森林公安局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三级高级警长
记者:首先请您介绍一下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成立的背景。
韩强:在国家公园成立以前,我们专门负责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涉林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的侦办。后来自然保护区、武夷山风景区和九曲溪上游的保护地带都纳入了国家公园的管理范畴,我们的管辖范围也随之扩大到整个国家公园。2018年,省委编办专门对武夷山国家公园森林公安机构编制进行调整,我们这支队伍就调整成为福建省森林公安局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负责国家公园试点区内涉林刑事、治安案件的侦办。2020年,森林公安转隶完成后,改名叫做福建省公安厅森林公安局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
记者:您是一名从警35年的老森林警察了,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与山林相伴的难忘故事吗?
韩强:最难忘的是每日的巡山。1991年,我刚刚入警来到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分局大安派出所。第一次巡山就遇到五步蛇。当时,是在大安村白沙岭的一条山间小路上,路不宽,路边上长满了杂草,正走着,老民警一把拉住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三斤左右的五步蛇,正卧在草丛里。这要是一脚踩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我学会了在巡山时,带一根竹竿,边敲打边走,为的就是“打草惊蛇”。平时走山路,被毒虫毒草弄伤,也很常见。
记者:作为“绿色守护者”,除了条件艰苦,您在工作中还有其他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韩强:“守护者”三个字的背后,意味着需要面临不少未知的危险。森林警察在做好日常林区治安维稳工作的同时,打击犯罪也毫不手软。有一次,我们桐木派出所民警在追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从犯罪嫌疑人身上搜出匕首,他腰间还捆着裹着大量钢珠的自制炸药包,一旦刺伤民警或者引爆炸药包,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次,是我在桐木派出所任所长时,接到村民报警求助,说是连续两天有狗熊到村民家偷吃蜜糖。第一天,村民用鞭炮驱赶成功了,但第二天,狗熊又来了。为了防止狗熊伤害村民,我们召集了专业人士商量对策。可是,后面狗熊没有再来村民家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但令人欣慰的是,遇到狗熊,村民没有私自猎杀狗熊。这也说明,群众保护动物的法律意识有了很大提升,不再是一遇到野生动物就想着猎捕和买卖。
记者:在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这支队伍里,许多民警在这片深山里坚守了近20年,甚至更久。作为一名老民警,您觉得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们一直在这里默默坚守,奉献青春和岁月的?
韩强:我的父辈就是务林人,我从小在这片山林中长大,本就有一份独特的情感。后来,我成为守护这片山林的人民警察,更多的是一种传承、责任与担当。现在的年轻人常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在武夷山这片绿水青山背后,我们就是那个守得住青山,耐得住寂寞的人。现在,虽然进山的路修得越来越好了,可是,从武夷山景区到武夷山国家公园核心区,还需要1个多小时山路。辖区点多、线长、面广,警力有限,有任务的时候,我们经常一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现在核心区通了网络,年轻人晚上还能上上网消遣下,上世纪90年代,天黑下来周围就只剩黑漆漆的大山包裹着,街上也几乎看不到人。
记者:听说您还有2年就要退休了,对今后的工作和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展望吗?
韩强:每天看着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游客,慕名来到武夷山,感受武夷山水,品鉴武夷茗茶,我感到无比的自豪与欣慰。40多年来,我们这里的森林警察跟盗伐红豆杉的犯罪分子战斗过,跟非法捕猎各种珍稀野生动物的犯罪分子较量过,这几年,我们还联合有关部门指导群众科学种茶,让保护与发展并行。武夷山国家公园就像是我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看着她越来越好,我觉得特别值!
今年,森警总队推出了“1+1”师徒结对机制,我报名了。现在分局的年轻人慢慢多起来,我正在通过师徒结对,将我几十年来的工作经验与他们分享,希望他们能够接过接力棒,实现武夷山水共美、百姓共富的目标。退休后,我还想继续好好守着武夷山这片山山水水,申请加入生态义警队,通过社会公益的渠道,发挥余热,也通过这种方式,好好看我守了一辈子的武夷山。
访谈嘉宾:李晓妹 福建省公安厅森林公安局武夷山国家公园分局大安派出所教导员
记者:当初是什么促使您到武夷山成为一名森林警察的?
李晓妹:我是土生土长的武夷山人,从小就在这片碧水青山中长大,对这座小山城有很深的眷恋。你别看我个头不大,可是我小时候就特别崇拜和向往能够成为军人或者警察,穿上一身帅气的制服,别提有多潇洒了。所以在2013年公务员考试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现在这个岗位。
可是,当我第一次来到工作的派出所时,有点打退堂鼓。记得报到那天,我本以为森林派出所再远也离不开武夷山主景区,可是当警车拐过一个又一个山间弯道,城市的房子渐渐不见踪影时,我几乎快哭出来。胃里翻江倒海2小时后,才抵达派出所,“居然还有这么偏远的派出所”我当时心里就是这样感叹的。在这里,要每天与大山为伴、与林海为伍,与城市中的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有些退缩。但是从警的初心让我选择了坚持,而这一晃就是11年。在这期间,我有过彷徨,有过思想的动摇,甚至有那么一两次怀疑过自己当初的选择。但这些困惑,都在2016年豁然开朗。
2016年6月,武夷山有幸成为全国首批十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区之一。2021年10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宣布中国正式设立第一批国家公园,武夷山国家公园也是其中之一。看着直播,我心潮澎湃,武夷山是我挥洒汗水和泪水的地方,这里的绿水青山有我奔赴的足迹,这里就是我用青春守护的地方啊!我的选择和坚持,没有错!
记者:刚到森林警察队伍工作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大的挑战?您是如何适应这里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的?有没有什么难忘的经历?现在的工作环境和条件跟过去相比有没有什么让你特别有感触的地方?
李晓妹:我想,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最大的挑战应该就是练就森林警察的基本功——深山巡护。武夷山被中外生物学家誉为“鸟的天堂”“蛇的王国”“昆虫的世界”“研究亚洲两栖爬行动物的钥匙”,植被茂密,物种丰富。我参加工作那会儿,师傅本想教我深山巡护的本领,可担心我作为一名女同志会怕苦怕累,犹豫再三。可是,我却没有给自己任何放松的机会,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再苦再累也要坚持。我记得每次跟着师傅出门巡山,要整理好背包,里面必备中午的干粮或者压缩饼干,一大壶水,一瓶防蚊喷雾,一盒蛇药和一个简易的急救包。每一次巡山至少都要5个多小时,路上我们有时要手脚并用爬上岩壁,有时要趟过山涧小溪,有时还要拨开杂草穿梭于密林间。巡护时也能看到很多小动物,昆虫种类多到我都叫不上名字,最经常看到的就是白鹇、山麂这类小动物,到了夏天,时不时还会遇到路过的小蛇,刚开始我总是一惊一乍的,现在见多了也淡定了许多。
李晓妹在武夷山国家公园向小游客们宣传保护野生动物。吴展彪 摄
由于每次出门巡护耗时长、人力成本高,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这几年,分局引入了“雪亮工程”建设,同时让公安工作接入智慧国家公园系统。通过野外红外相机、无人机巡护、卫星图片对比等智能化、数字化监测等手段的加持,我们巡护的成本一直在下降,那种跋山涉水的巡山现在也相对减少了。除此之外,我们推行的新型生态警务还提倡生态环境保护大联盟。去年,分局就与属地公安、检察院、法院、林业、消防等16家职能部门打造了“武夷山国家公园110”生态保护联动机制,实现了曾经的“单兵作战”向现在的警种协作、部门联动的“合成作战”转变。
我感觉,现在的分局力量更加壮大了,保护体系更加立体了,科技含量越来越高了,工作效率越来越高了,我特别骄傲,这应该就是职业荣誉感吧。
记者:在与当地群众相处中,有哪些温馨或感人的故事让您印象深刻?您是如何与群众建立信任的?
李晓妹:武夷山不仅是旅游胜地,也是我国岩茶和红茶的主产区。辖区里家家户户基本都有茶山,每年的采茶期、制茶期,就经常会发生一些关于茶青误采、茶园权属争议、劳动纠纷的涉茶矛盾纠纷。去年5月,分局所辖桐木派出所接到群众电话报警,称运送茶青车辆被拦。我们联动星村管理站、桐木村村委干部和村组护林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经了解,原来是连日暴雨,老板怕茶青受潮损坏,想要工人先送茶青进城再回家,而工人则希望先回家,雨停后再送茶青进城。考虑到一把年纪的采茶工人因为暴雨已经全身湿透,经过商量,我们当即安抚好工人情绪并找来干爽的衣服给他们替换,同时积极与茶青老板及运输车辆司机沟通,决定先送采茶工人回家,再联络其他车辆协助茶青老板运送茶青。在多方的共同协作下,矛盾很快就圆满化解了。
像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主要得益于我们一直加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和2023年分局出台的《兴民助企十六项措施》,为统筹保护与发展,助力绿色产业发展给出了解决办法。分局各派出所结合辖区情况,针对采茶期纠纷高发期,联合镇、村干部利用午间、夜晚、雨天等农闲时间,经常性下乡走访与群众进行座谈,入户了解茶农的生产情况,确保及时掌握辖区内各村小组大事小情,各类矛盾纠纷第一时间发现在早,预防在先,处置在小。通过日常走访,我们也得到了镇村干部和群众的信任。印象很深刻的是大安村党支部书记江秀萍说:“因为有你们在,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觉得很放心。”
记者:你们是如何在忙碌工作和家庭生活中找到平衡点的?有没有印象深刻的故事与我们分享?
李晓妹:其实,我是双警家庭,我的爱人也是一名森林警察。我们因为共同的信仰,并肩携手走到了一起,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肩负着双倍的责任和担当。我和我爱人工作的派出所间隔着2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要值班备勤,再加上工作地点离市中心远,对于年幼的女儿,我们也只能是尽可能挤时间陪伴,慢慢地,我们摸索出一套“交接班式”的陪伴模式,但如果一家三口要共度一个周末,就不像别的家庭那样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还好我们夫妻俩能够相互理解,家人也非常理解我们的艰辛与不易,支持我们的工作。家人筑起的坚强后盾,让我们更加安心地投入工作中。我和我爱人都在一线,在所里值班还好,一旦遇上出外勤,家里人也是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担心的,出任务回来,好几次都看到我妈妈,拿着我换洗下来一身泥泞的衣服摇头叹气。家里老人总会在我们出外勤的背包里放一颗苹果,可能也是希望我们出门在外平平安安吧。不过自从实施科技赋能生态警务后,我们爬山的次数减少了,妈妈看到泥巴水衣服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想,新型生态警务不仅能够助力绿色发展,也同样增强了我们警察家庭的幸福指数。
记者:对于未来,您有什么样的规划和期望?对于即将或正在考虑投身森林警察队伍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寄语或建议?
李晓妹:对于未来,我觉得一切的都是最好的安排。虽然森警的工作可能没有那么波澜壮阔、没有那么繁花似锦,但是守护青山绿水的平凡与坚定,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