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肖伟,全国公安文联理事,四川公安文联副主席,原四川省公安厅警察学院战训基地常务副主任,被评为全国公安系统抗震救灾先进个人、四川省首届道德模范,多次荣立个人一、二、三等功,创作的《在党的阳光下彝家阿妹初长成》《留守北川援建的老战士》《党员遗书背后的故事》《延伸到地震灾区的公安高校文化》等作品在全国获奖。创作歌曲30余首,其中《我的战友我的弟兄》入选中国当代歌曲创作精品工程。
1983年,我从警校毕业,来到了金沙江畔,走进了四川省会理市公安局通安派出所。从此,那山,那乡,那派出所,成了我公安基层“警历”不可或缺的三要素,锁进记忆。
没到过金沙江流经山地的人,不知道大山里的山有多高;没走近过金沙江水边的人,体会不了千米垂直落差的山水险要。我曾在高山之巅和江水之上的大山里行走过,而且一走就是三年。
记忆中的三年,许多人和事,时常让人怀念。
两次险情
初到山里,为走访群众,查破案件,我曾驾驶派出所唯一的交通工具老东海牌三轮摩托,多次“爬”上高山上的高山。结果,走到山尽头,行至水穷处,抬头望不见山顶,俯首闻不到江声,人如蚂蚁一般置身天地间。
有一次,根据线索,犯罪嫌疑人孔某近期在家,适宜抓捕。前往抓捕的路上,我驾驶的三轮摩托在一陡坡急转弯处,偏轮跑飞,摩托车摇摇晃晃向路边冲去。刹那间,我手脚并用,用尽全身力气将摩托车拉起,冲向路边的一棵大树。当摩托车被撞停后,坐在偏斗里协助派出所抓捕的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民警冒出一身冷汗:“肖公安,你想让我们烈士陵园见吗?”我熄火放稳摩托车后,走到大树旁向下一看,高高陡坡下是一片乱石河滩,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还有一次,接到当地乡政府报警称,金沙江边有两村因山地纠纷发生矛盾,希望派出所派民警前往处置,防止民事纠纷转为刑事案件。接警后,我同派出所一位姓普的民警前往事发地。几十公里的山道陡坡,使摩托车制动发热失灵,在一处大转弯处,我发觉减不下速度,急忙大喊:“普兄,减不了速了,咋办?”普警官从车斗里站起喊道:“抓死离合器!快速减挡!”摩托车向左急转,撞向山壁松土层。车停下后,我走到路边,看着千米之下的金沙江水,只觉双腿发抖。
我有幸两次化险为夷。而我的三位战友——卢兴友、曾林武、苟青,先后在侦查破案和服务群众过程中,遭遇车祸遇难,为公安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
一起命案
那时,通安派出所管辖地域很宽。据当年一起当过“乡警”的何警官透露,后来在我们原有的派出所基础上设立了三个派出所。再后来,机构调整,依然保留了两个派出所。
当时的通安派出所,四五个人,两三支枪,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我们坚持党的领导,坚持群众路线,兑现了守土有责、服务人民的承诺,把忠诚镌刻在了那片山乡的每一寸土地上。
记得,新发乡下辖的一个村,因侄儿媳妇与该村一远房叔叔的奸情暴露后,该村相关村民不是依法依规解决问题,而是在族长的主导下,上演了一场捉奸在床的闹剧,活活将涉事男子从屋内追至田坝间乱棒打死。案发后,新发乡打电话向派出所报警。当时是我接的警,我向县公安局报告了案情,请求增援的同时,向区工委当日值班负责人报告后,匆匆拦了一辆拉矿的货车,往案发村落赶去。
一路上,我在心里发问:尸体保护下来没有?犯罪嫌疑人逃离案发地没有?谁在村口接应我?
赶到那个村时,远远就看见新发乡的老周书记站在村口。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周书记身前,敬礼、握手:“谢谢书记亲自到场,还在村口等我。”
老周书记简要把案发经过介绍了一遍,重点指出:“案发后,乡里立刻组织邻村的治保积极分子,找理由把村里成年人都集中到场坝里了。担心犯罪嫌疑人逃离,我们抽调了邻村的治保积极分子,暗地里把住了几个主要进出路口。”
听完老周书记的陈述,我很感动,群众的支持对公安工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新发乡党委、政府的全力支持下,在周边村治保积极分子的积极参与下,我很快进入角色。在新发乡专武干部和治保积极分子有力配合下,摸排出了行凶的主要人员,并对其进行了控制。
当时写有标语的土楼。
双向奔赴
多年以后,当站在讲台上,讲公安工作中的群众路线时,我总爱用一线的实战经历将抽象概念具体化,学警们爱听,容易听得懂。当年四五个人能守护好八九个乡的平安,是当地党委、政府对公安工作的全力支持,是成千上万的人民群众对公安民警的倾情帮助。
谈到人民群众对公安民警的倾情帮助,我总爱唱歌曲《父老乡亲》。在通安派出所工作的三年时间里,记得,一次我从云南省禄劝县境内抓捕犯罪嫌疑人和收缴涉案财物归来,在大山里徒步走了两天一夜,满脚打起了血泡,还扭伤了右脚的踝关节。过金沙江后,途经中武山村口时,在老树下纳凉的一位老人问我:“肖公安,走路咋一瘸一拐的?”听我说明原因后,大家将我扶到树下坐,老人递上一碗凉水后说:“肖公安,不急,回到咱们四川地界了,喝一碗凉水,休息一下再走。”紧接着,他对身边两位年轻的后生耳语了几句,后生们匆匆离开了。
几支烟的工夫,四位年轻的后生,抬着一架新做的滑竿来到我面前,其中一位脸盘黑黑的后生对我说:“走!肖公安,我们抬你回通安!”
我急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那位老人笑着说:“有啥使不得的哟?当年红军巧渡金沙江后,陈赓将军还是被人抬着伤病的身体,指挥干部团的红军打下中武山攻进通安的。”四位年轻的后生将我按上滑竿,两人一组换班抬着我,押解着犯罪嫌疑人,走进了通安派出所。
为表达对四位后生的感激,我将寝室里的几包黄烟盒纸的红梅牌香烟全部送给了他们。三年后,当我调离通安派出所,在四一桥边等车进城时,面向金沙江边的中武山方向,我郑重地向中武山村的老百姓隔空道别。人民永远是公安民警最坚强的依靠,如山,也如父母。
三个变化
从我离开通安派出所那天算起,整整39年了。39年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第一个变了的是派出所有了自己的办公楼房,交通工具是三辆喷有标志的警车,有的民警还学会了操控无人机。记忆中,我在通安派出所的三年,办公地点就换了三处。第一处是解放初期收缴的地主的房子,很旧,走在楼板上都担心朽木断了摔下楼去。印象最深的是房子对面的一座土楼,墙上有红军巧渡金沙江打进通安时写下的宣传标语:“四川的工农群众暴动起来,打财富去!”第二处是通安区邮电局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四张床、四张办公桌,东南西北四角摆放整齐,办公睡觉一体化。第三处是区公所新建的办公楼,装修刚完,墙上的涂料都未干,我们就搬入其中开始办公。
第二个变了的是派出所民警的配枪,清一色的国产92式手枪。而我们那个年代的派出所民警,配枪全是战争后留下来的旧枪,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二十响驳壳枪。一次我挎着装有驳壳枪的木制枪套下乡,路过一处中心小学时,放学的娃娃们指着我喊:“汉奸!汉奸!”我哭笑不得。校长告诉我,说是小朋友看抗日电影中,汉奸都是背着像我身上一样的“盒子炮”枪套跟着日本鬼子烧杀抢的,所以把我当汉奸了。自那以后,我把木制的驳壳枪枪套砸烂烧了,裸枪插在腰间。
第三个变了的是人员构成。现在派出所的人员构成,大都来自公安院校,即便是其他大学考入公安机关或部队转业军官进入公安机关的,都在入职前系统培训过,都称得上是“科班出身”。而我们那时的派出所人员,有从乡公安特派员转成民警的,有从非公安机关的行政事业单位调入公安机关成为民警的,有工人身份以工代干成为民警的,唯有我一人是正规警校毕业生。也正因为我是公安科班出身,区工委和区公所在培养选拔青年知识分子入党时,我被纳入其中,并且由区里组织委员和区委副书记当我的入党介绍人。
时光荏苒,花开花落,变了的是物质条件,不变的是忠诚信念。39年来,我曾经工作过的派出所,一茬接一茬的民警,高举旗帜、接续奋进,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一路走来,共同唱响忠诚的主旋律。
(编辑:方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