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这么难,为什么要坚持?”“我们当警察为了什么?”热播剧《我是刑警》最初的提问,如今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这部剧体现出一种真实、粗砺的质感,将一段既艰辛又宏伟的刑侦事业发展历程,嵌入到一起起烙印着时代特征的案件中。在《我是刑警》的高热度、高关注度背后,我们看到的是大众站在现实角度对破案的艰巨性和不确定性的理解,是置身快速发展的时代链条中对刑警队伍精神传承的深切认同。
《我是刑警》完全跳脱出一般刑侦剧的套路,不刻意设定高潮、制造反转、撩拨神经。编剧徐萌说:“我是头一次这么认真看自己写的戏。我以前写的剧也蛮多的,但这一次就比较特殊,我是捧着心去写的。”
近日,徐萌接受了本刊记者的独家专访。
人物简介:徐萌,国家一级编剧,电视制作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士,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剧作及理论专业硕士,现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制片人。自1991年起从事编剧工作,主要作品包括《中国命运的决战》《记忆之城》《青年医生》《医者仁心》等,其中《医者仁心》获得第28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
20万字的大纲
记者:您当时为什么选择接下《我是刑警》这部戏?
徐萌:公安题材影视剧我确实没写过,但我算是半个刑侦迷。我参与过电视剧《湄公河大案》的策划,也接触过很多刑侦专家。看过乌国庆老师的材料后,我一直念念不忘,心里想着要是有谁能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该有多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自己。
接这个剧,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当时制片人找到我,明确提出要求:主题明确,故事生动,真实性强,立意高远,政治站位要高。我一听就蒙了,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啊。可是得落实到戏上,我就觉得必须把它做“真实”!这个真实,是逻辑、情感与细节的真实,也就是所谓的质感。
记者:在《我是刑警》的创作过程中,您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徐萌:还没下笔的时候我其实是害怕的,因为现在很多观众爱看“爽剧”。如果我迎合市场去讲悬疑推理,肯定也能把主角塑造得非常“神”,那样看起来就很“爽”。可我知道真实的刑警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做了那么多贡献,付出了那么多艰辛,不是一个人物的“超神”就可以概括的。所以,到底该如何定位,这是最难的地方。于是我提出,必须深入生活,一定要下苦功夫。我们第一轮采访了几十个人,看到了一线刑警真实的职业状态和气质,但实际没有拿到想要的“核”。我和他们之间的沟通就像是“扒火车”:人家以300公里的速度在开,你有本事就扒上去,然后跟着跑一趟,就什么都会了。但是你要是扒不上这趟火车的话,就被甩下来了。后来我就写了个20万字的大纲,干了几十年的刑警说都对着呢,但还差点意思。这就等于把“门”敲开了,我们又开始第二轮采访。两轮采访大约经历了八个月吧,算是把这个队伍的情况基本摸清了。
他们的内心都很强大
记者:剧中的秦川是一个灵魂角色,从30多岁到50多岁,从初出茅庐的刑警到刑侦专家,您如何看待秦川这个角色?
徐萌:编剧在写作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爱恨注入笔下的角色身上,我也是这样。我把很多美好的品格凝聚到了秦川一人身上,然后去塑造他。通过这个角色,我想写出这一代警察的成长。秦川是一个理想,他应该住在每个民警心中。首先他是幸运的,遇到的几任领导都很“爱才”。现实中也是这样,如果发现一个好苗子,就不会让这个火苗熄灭。另一方面,他也走得很艰辛。我觉得我是一个挺“狠”的人,老把他放在“门轴”里来回地“磨”。我必须得“磨”他,观众才能体会到民警办案有多么不容易。所以你看他每一次都走在坎儿上,经历各种各样的磨难,最后成长为国家的栋梁。秦川的成长史背后,也体现着我们国家刑事技术的发展历程。他其实是千千万万刑警的缩影,是每个人心里住着的理想。现在看来,我觉得观众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我还挺高兴的。
记者:叶茂生的牺牲让很多观众“意难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定?
徐萌:这就是我想看到的。我需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直观地一瞬间摧毁,让你无法接受,这样你才能记住。无论是观众还是剧里的人物,这样才能更深层次地激发大家对犯罪的深恶痛绝。我需要一个足够有能量的“情感炸弹”,把人物全部“发射”出去。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写他死的时候,是一边哭一边往死了写。只有把恶揭露彻底,才能更加展现出那些对善的守护是荣耀的、光荣的,这个界限是不能模糊的。写完以后其实我不太愿意看那段戏,后来我在发布会上看见了饰演叶茂生的演员。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就要哭。
记者:在剧中,白凡饰演了痕迹鉴定专家曹忠恕。我们了解到,在拍摄期间,刑侦技术专家崔道植曾来到拍摄现场,您对崔老的印象是怎样的?
徐萌:我感觉最强烈的是崔老身上的朴素,是我想象不到的那种朴素。他已经是刑侦界“国宝级”的人物了,却依旧如此低调。他身上的那种谦逊和感恩,仿佛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崔老身上有一种气质,是能够看淡一切、放下一切,可以随时把自己奉献出去的豁达。我在戏里给他起的名字是忠恕。“忠”是忠诚,“恕”的本意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对世人的一种劝诫。
记者:随着对刑警的深入了解,您对警察群体有新的认识和理解吗?
徐萌:当然有了。一线民警给我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他们聪明得令人惊奇,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把你看穿。我突然就明白了,以前我们更多看到的是警察辛苦蹲守、抓捕,其实这背后有巨大的智力支撑。我们有那么多聪明智慧又低调踏实的刑警,应该好好写写他们。
他们的内心都很强大,默默无闻、无私奉献。有一次采访,有一名民警说自己刚从案发现场回来。看着风尘仆仆的他平静地讲述那些常人听起来惊悚的细节,想到他们经常面对的是普通人永远想象不到的场景,不免让人心生敬意。他们中有很多人成功侦办过大案,但依然在一线努力工作,那种朴素、敬业让人肃然起敬。听他们说到受害人,说到现场的惨烈,说到一直破不了案的那种痛苦、意难平,语气很平淡,可是突然就哭了。这其实是曾经深陷其中的暗自神伤,是一种无法自拔的牵挂。
以前总听民警说,这个事儿我要干,我要给受害者一个交代,给家属一个交代。但其实破案很难,真的不是靠拍脑袋就能破的,有的案子没有任何线索,一办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就是很多刑警的一辈子!
让作品有弹性和感染力
记者:在一线采访过程中,这些民警身上最吸引您的点是什么?
徐萌:我觉得是他们身上那种聪明和自信,是这个时代滋养出来的。我喜欢写这些给社会输送正能量的人,看着他们的精气神儿,我就觉得生活特有意义。还有现在我们公安的装备和智慧警务,如果没有迭代的话,那我还去写那样的故事吗?我不会写。和平年代,他们用高水平、硬实力守护着我们的生活。他们就是我们的铜墙铁壁。
采访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要对受害者家属负责。开始只是当一句话听,但是我们走了很多地方,遇到的每个人一张嘴就是这句话,我就突然明白这是真的。原来这是他们的执念,是他们能坚持下去的根本动力。就突然对这个群体,有了一种亲近感。
对我来说,写这个戏最大的动力在于一个字:信。
接触他们之后,我看见他们纪律特别严,要求标准特别高。他们是真的能为了一个案子“钻进去”一二十年。而且我看到的越来越多,就越来越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是自洽的,有着独立、不屈的灵魂,这是一群值得相信的人。
我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有值得相信的人和值得相信的事,这是一种特别棒的感觉!
记者:通过和民警的交流,您觉得自身有什么变化吗?
徐萌:我觉得这个经历对我是一次特别的洗礼。正是因为写这个戏,我看到了那么多人的牺牲,看到了那么多人的默默守护。这些年,我感觉警民之间的交流沟通比以前更顺畅、更便捷,也更亲密了。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活得很紧绷。当见到这些人之后,我放松了,我看见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守着心里的那份正义。有人能懂你,然后你就放过自己了,你的内心就会变得很温柔,你的世界就安静了。我把这份柔软和安静放到作品里,就能让这个作品更有弹性,更有感染力。这是我最强烈的感受。
记者:通过这部戏,您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徐萌:最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设置了“戏眼”。我们的人民警察,首先要守护人民安全,但这个过程应该是动态的,随着时代发展变化的。每个时期发案的特点不一样,破案的手段也不一样。其实每一次的技术进步,都是在出现疑难问题的时候,催生了新的方法。今天大家看到的警务改革带来的成果:合成作战,科学化、信息化、规范化的办案,都是我们一代代公安人积累下来的成果,我们现在享受到了。我们成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老百姓安居乐业,我们特别自豪。
通过这部戏,主要想告诉观众两件事。第一是威慑犯罪,让大家看看我们现代刑侦技术有多厉害,我们的民警都是铜墙铁壁。第二是想跟大众做一次有效的沟通,告诉人们警察都干了啥,让大家看到这支队伍是值得信任的,是靠得住的。
后续我会坚持现实主义、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创作方向,更扎实、勤奋地去书写我们的时代,去歌颂我们的英雄。我相信好的艺术作品和时代是互相滋养的,时代造就了英雄,英雄守护了时代。我们的作品也同样能够塑造一个行业的精神,我想这就是艺术创作的价值和魅力吧。
(编辑:高海瑞)